“好,”薛清极道,“那就不想。”
严律调侃:“佞臣这词儿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薛清极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严律怀里,漫不经心道:“我本就只在意你一个,其他的于我来说都不重要。”
严律以前多怪薛清极偏执,但这会儿倒爱惨了他这种斩钉截铁,搂得更紧了一些,在他的脸颊吻了吻。
“离天亮还要一会儿,”薛清极侧过身来,“你再睡会儿?”
严律闭上眼,轻声道:“我都睡一天了,再睡就脑缺氧了。”
薛清极暂时还没“脑缺氧”这词儿的概念,但直觉这话从严律嘴里出来不大靠谱,正要再说,就听严律又道:“我就想这么躺一会儿,跟你。”
这话压根就是在戳小仙童的五脏六腑。
他没再说话,只反手也搂住了严律,将被子裹得更紧一些。
像饺子皮一样,要把他俩给包成囫囵个儿。
这酒店找的位置不错,也考虑了严律需要休息,所以环境和隔音都很好,四下里安静一片,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泡好的泡面到底是没人吃,撂在桌上变凉发胖。
可能是精神松懈下来,也可能是刚才的活动还真有点儿累人,反倒是常年失眠的薛清极短暂地睡了一觉。
严律觉察到他难得睡着,连姿势都不敢多动,唯恐薛清极又醒了。
饶是如此,薛清极也还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醒了,前后算一算睡的时间也不到仨小时。
俩人短暂的休息时间到底,各自洗漱后凑合着把泡面给吃了。
严律的嘴里果然还是没有滋味儿,只能感觉到泡面顺着喉咙咽下去。
等他咽下嘴里东西,薛清极也放下泡面桶,擦了擦嘴道:“仙门那边传讯过来,仟百嘉的善后已经差不多了,各世家一起把还有残魂的人和妖送走了。”
共同遭逢此劫,仙门和老堂街的关系已经没了之前那种界限分明,也不计较那些异化者到底是人还是妖,都是倒霉蛋儿,能送走一个是一个。
“老棉也来信了,”严律咬上烟翻着手机,“肖揽阳在钱家的私人医院,佘龙也在那边儿,我得去一趟。”
说着站起身,却瞧见薛清极也站起身。
严律不由睁大眼看着他,将他看了又看:“你,呃,你今天方便出门吗?”
薛清极:“?”
薛清极怒极反笑:“既然妖皇如此珍惜我的身体,那以后不如就都由我在上边?”
“……”严律义正词严,“我开车,你坐副驾,我给你带个垫子!”
说罢要去薅酒店的枕头,被薛清极有如实质的目光瞪了一回,这才悻悻收手。
一人一妖从酒店离开,这地儿本来就是仙门和老堂街给选的,自然也留下了人手,严律要什么给什么,开口说要借辆车,留在这儿的黄德柱就把坎精的车给他开。
薛清极虽然不必严律身体特殊,但毕竟也是修行过的,确实并非泥做,权当看不到严律的注视,径直坐上副驾。
“对了,严哥小年儿,”黄德柱隔着车窗跟两人嘱咐,“之前年儿说老孟、呃,虚乾应该是没死,而是跑了,所以仙门和老堂街已经沿着蛟固四周撒出人手,看看能不能查到点儿什么,不过孟德辰这壳子已经没了,不太好查啊。”
严律看了薛清极一眼,后者点点头。
之前严律因为身体原因昏睡,还没来得及跟仙门和老堂街商量接下来的动向,以前他是不会做出这种疏漏的,但现在薛清极回来了,严律不知为何忽然就没那么周全。
但薛清极也很清楚严律的习惯,来酒店前就已经把两人推测出的关于虚乾的大致情况都告知了老棉和董四喜。
“行,先这么着吧,”严律道,总比啥都不做要强点儿,“老棉现在怎么安排的?”
他这问题问的很模糊,但黄德柱极擅长察言观色,脑子也好使,明白严律要问的是什么:“大胡和老邹已经运回尧市了,到底还是要回到赤尾的,那儿毕竟还有雪花。”
严律的嘴唇抿起,感觉到手被拍了拍,薛清极无声地安抚了他。
“至于赤尾那边儿,各族族长会镇着,”黄德柱打起精神,“老棉怕那边儿还有漏网的知情者,所以安排人先回去查了。”
严律略一点头,又嘱咐黄德柱几句,这才用手机定位了方向,朝着钱家的医院开过去。
车上只有他两人,薛清极便直接道:“还有件事情,不知你之前在仟百嘉是否留意,老邹死前提起,虚乾曾说‘招来境外境’。”
“有印象。”严律点头,“我也奇怪,他这话的意思,是境外境可以招来?”
薛清极道:“我甚至觉得境外境出现并非意外,而且定是他的手笔。”
这想法有些突然,但严律对虚乾做了最坏的猜想,极快地点头:“有可能,只是暂时还不清楚目的是什么。”
“千年前境外境的出现或许是意外,但他曾亲眼见过,”薛清极继续道,“所以在千年后才会打起这主意。目的虽暂不明确,但肯定没想到境外境裂开后,我的魂魄竟然还存在,并且还能回来。”
严律皱起眉,他本就对虚乾憎恶,现在牵扯上薛清极,他的恼怒也就更强。
钱家医院离的略远,两人在午饭前赶到地方。
这会儿医修和懂医理的妖紧缺,干脆把情况比较严重的人和妖都聚集起来,都放在了这个私人医院,统一救治。
不仅肖家的暂时留在这里,连董老太太和佘龙也都在这边儿,不过后两人情况不算紧急。
所以等严律和薛清极过来时,佘龙已经包扎好了,正蹲医院大门口啃老佘给买回来的煎饼果子。
见严律从车上下来,佘龙两三口把东西塞进嘴里,鼓着个腮帮子小跑过来,含糊不清道:“严哥!”
“行了,咽下去再说话。”严律咬上根儿烟,抬手扯开他领口看了看,见里边儿纱布包的很严实,药味儿很重,但佘龙脸上血色已经回来了,“好点儿了?”
佘龙努力嚼着嘴里的煎饼果子点头,跟严律比比划划。
“好多了,伤口虽然深,但咱们妖就是耐造。”老佘笑着跟严律说道,“他说,隋辨和肖点星都在里头,这俩小孩儿也没事儿,就是肖家那孩子太可怜,我刚拿了吃的过去,他也吃不下,还是隋辨陪着。”
薛清极听到肖点星的情况,眉头皱了皱:“肖暨和肖揽阳?”
老佘神色一暗,低声道:“肖暨彻底没救了,已经送走,肖揽阳虽然不像他爸那样,但毕竟吃了不断时间的快活丸,说句是吊着命也不为过,仙门和妖族联手暂时压制了他体内孽气,但……”
他摇摇头。
这意思很明显,肖暨死了,而肖揽阳也很难救了。
老天对肖点星安排的这一道坎儿,到底是太无情了一些。
第97章
钱家的私人医院平时基本不接待外客, 只针对修士开放。
此刻仙门和妖族已经在四周布置了和仟百嘉那会儿相似的障目阵和术,以避免出入的“病号”有时候是长着兽瞳兽耳这件事被普通人发现。
肖揽阳所在的特殊病房门口更是贴了几处极凶狠的镇煞符,并以妖的血在其上点了红, 还未靠近病房就已经感觉得到这地方的重压。
“是老太太和老棉想的办法,”佘龙领着严律和薛清极走,小声解释,“类似情况的房里都以这种办法‘圈’起来了, 一旦孽化或者有成‘蛹’的趋势, 就算有个很有效的屏障,也能争取时间就地斩杀。”
他经历了昨天那一遭,外表看起来倒还是年轻, 但语气和神态却不自觉地沉稳许多。
以前只跟着严律屁股后头出活儿, 也算经历过生死,但这生死一旦挥刀向自己身边亲近的人, 痛感总和以前不同。
经历过这种痛,他就从孩子被迫蜕变了。有点儿像是砍去了那层“婴儿肥”, 活生生给雕琢劈砍成了个成熟的模样,这种非自然成长的劈砍来的又快又效果拔群, 只是每一处都透着血色。
等严律和薛清极见到肖点星的时候, 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特殊病房旁边儿有一处小休息处,肖点星就坐在角落里,身体前倾绿毛脑袋低垂, 两个手肘撑在膝盖上, 两手交握,拇指死死扣在肉里。
隋辨这会儿已经完全缓过来了, 沉默地坐在肖点星身边儿陪着,见严律等人过来便站起身走上前。
几人往外走了走, 跟肖点星拉开些许距离。
严律暂时收回落在肖点星身上的目光,低声问隋辨:“你怎么样?”
“耗损过度,休息休息就能行。”隋辨道,“这话昨天年儿、老棉、老太太一堆人都挨个儿问了我一遍,我嘴皮子都回麻了。”
不等严律再开口,薛清极的声音响起:“他坐这里多久了?”
严律侧头看一眼,薛清极脸上没多少表情变化,目光在肖点星石塑般的身上扫过。
也就是这扫视让严律抓到,发现小仙童对这些小辈儿其实还是挺上心,却偏要端出个毫不在意的架子。
隋辨叹气,用极低的声音道:“从肖揽阳拉过来开始就这样了,肖叔没拉过来就已经……医修那边儿当场就下结果了,他也没反应,后边儿老太太和鹿姐都过来过,和他说话他也没反应,跟傻了似的。”
顿了顿,隋辨自言自语道:“谁遇到这事儿不傻了呢?”
他打小父母早逝,后来爷爷也没了。
这一帮小辈儿修士里,隋辨是早早就经历了这种命运的磋磨的人。
严律想到这茬,心里不怎么好受:“你搁这儿坐着陪他多久了?他一口吃的都没吃?”
隋辨苦笑道:“别说吃东西了,喝都没喝一口,要不是修士早受不了了。”继而又道,“我反正暂时也没事儿干,陪他待着也挺好,省的真想不开了……”
正说着,耳边传来一些动静。
几人转头一看,见原本一直低着头的肖点星终于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他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抬头看到几人时愣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开口道:“严哥,年儿。”
声音跟劈开了的柴似的粗糙,嘴唇爆皮,两眼布满血丝,打小养出来的少爷相此刻早已无影无踪。
短短一天一夜,这曾经最没心没肺的肖家二少爷就仿佛被塌下来的天给压扁了。
严律见他这样吓了一跳,连薛清极也不由皱起眉。
“你,”严律咬着烟,因为在医院所以也不点,那烟被他咬的上下晃了晃,“……老坐这儿也不是个事儿。”
那些什么“身体好点儿没”“怎么样”之类的话,严律是半点儿也问不出口。
就这模样,光看一眼就知道好不好了。
肖点星分明好似已痛苦到了极点,却偏偏两眼干涩,没有一滴眼泪,只点了个头,反问道:“我听说大胡他……”
在仟百嘉时场面混乱,肖点星并没有进入仟百嘉内部,而是一直在外边儿支撑剑阵。
胡旭杰的死讯应该是后续其他人说起时听到的,尽管当时肖点星已经没了多少反应,这话却依旧记得。
提起胡旭杰,佘龙的情绪又落了下去,严律之前刚按下的隐痛此刻又有发作的趋势。
但事实并不能改变,妖皇对此一向清楚,只点头道:“他服用了很久快活丸,在仟百嘉内因净地催化而几近成‘蛹’,但也算死在了出活儿的路上。”
他说的直白简洁,并不回避死亡。
肖点星的身体抖了抖,声音沙哑道:“在仙圣山那会儿,他抱怨我把他原身当马骑,说有损妖族脸面。我说大不了等回去了,他带着他女朋友去我家的温泉酒店玩儿几天,或者去旅游,我请客……这还没兑现呢,他走的倒是挺急。”
他声音平静的近乎麻木,听得人心里难受。
“还有这茬?”严律笑了笑,咽下喉头苦涩,“但死这种事儿是这样的,谁走的都很急,万物生灵,都是一样,能见一面儿有时候已经很难得了,你明白吗?”
肖点星忽然道:“严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