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深爱-1

  烈日当空的正午，苏伦却将窗帘都拉上，所有能透光的地方几乎都被阻挡起来，室内像是夜时一样昏暗。苏伦侧坐在沙发上，茶几上还放着医疗箱，他手里拿着消毒用的生理食盐水，看着坐在他面前的人。即使那个人留着和大部分男性相似的极短发，但看脖颈和肩膀平滑流畅的线条，能明显知道她是女性。
  女人盘腿背对他，黑色衬衫褪了半，露出了后背、右肩和些许手臂。她裸露的肌肤上有些许灼伤的痕跡，也有深浅不一的瘀青或吻痕。
  「还好吗？」苏伦问。
  女人摇头，苏伦便继续帮她清理伤口。生理食盐水碰到她的伤口时，她没吭一声，就只是看着她放在桌上，刻有她姓名缩写的戒指，安沐阳。
  安沐阳身上的伤口，是在市府站附近被突然攻击造成的。原本安沐阳只是想在附近继续新增预备的爆炸点，却没想到有人先像疯狗一样不要命地朝她奔来，一切还真的跟叶知风说的一样。
  叶知风告诉她，如果在附近注意看到一个留着及肩短发、看起来无所事事的少女，就务必离她远一点。只要少女突然清醒、像终于发现自己在找什么的时候，就绝对要避开她。
  但安沐阳想不通的是，若善用那个少女的能力，她绝对能在远处就将人击杀——为何她没这么做，却只攻击附近的装置艺术，再用装置艺术造成伤害？
  真搞不懂。
  当时若不是叶知风在，安沐阳大概也难以从那边脱身。在安沐阳弹指发动小规模爆炸保护自己、少女和其他人一起瞬移走之后，其馀在周遭的隐锋会成员随即蜂拥而上，各种能力都朝她袭来。
  安沐阳起初以为要从这里逃跑的话，大概没死也会半残，可叶知风在看准少女消失的那霎才出现、也就一眨眼的时间，隐锋会朝她袭来的的能力者全都像是冻结了。
  那就是传闻中的心神控制。
  安沐阳正是把握住空档逃跑的，虽然她是因为叶知风才能顺利逃脱，可她猜不透情报是怎么曝光的——她不信任叶知风。她绝对不会让叶知风碰到自己一根寒毛，没有人知道叶知风会不会又倒戈回隐锋会。
  可苏伦却无比信任叶知风。
  安沐阳在得知叶知风能力的时候，直觉认为苏伦是被控制了。可苏伦笑着的模样如此真实，连同过去共度的数百个夜晚，苏伦曾提起叶知风这个存在的时候，他眼底就会出现她未曾见过的光。
  见过那样的苏伦，她也没资格再多说什么，她唯一能做的事，便是守护好那无比珍贵的笑容，因为正是他将她从深渊里救起的——当时她因为没做过的事而入狱，即使她不断说自己是无辜的，说到嗓子都哑了，那些不相信的人们还是会说，里面每一个人都说自己是无辜的。
  她真的只是路过而已，原本好心替车祸的车辆报警，并留在现场等救护车来，谁知道最后她竟被诬陷成犯人？除此之外，最让她心寒的是，虽然她家人和朋友总说相信她，可自那以后，他们对她就像有了看不见的隔阂。
  没有什么比不被相信还更难受的了。
  讽刺的是，第一个相信她的人，居然是那日车祸的受害者家属，苏伦。
  「为什么愿意相信我？」
  苏伦朝跪在地上的她伸出手，说即使全世界都没有人相信他们，至少还有他，愿意相信他们说的话。
  那便是灭锋会的成员，之所以会跟随苏伦的原因了。
  自那以后，她不曾渴望过远方，只要有他在的地方，便是她乡。即使她惯于向阳，但只要苏伦想的话，他能将灯都关上，她会爱着他，连同灯灭时的黑暗。
  所以她特别想见叶知风一面，想知道苏伦如此重视的他究竟是什么模样。但实际见了面后才知道，无论是他背叛自己所选择的隐锋会，还是将孩子当成工具利用，全都让她喜欢不起来。
  此刻苏伦已经替安沐阳包扎好伤口，她将衬衫穿整齐，扣上领口上的最后一颗扣子的时候，她便从桌上拿回戒指，戴回自己左手无名指上。
  她回头，看着坐在斜对角的叶知风，心底浮现的是他曾说过的话——那个少女是隐锋会的强者之一，但她这个人很简单，只要他要少女别攻击灭锋会，甚至是要她一起背叛隐锋会，她也会听话的。
  安沐阳听到这里，除了难以置信外，还觉得噁心。
  她是个表里如一的人，面对讨厌的人她也不会刻意隐藏，所以她每次对叶知风说话时，口气都特别差：「你怎么没先说那小朋友会突然攻击我？你该不会偷偷洩密吧？」
  苏伦叹了口气，「隐锋会还有林尘，大概是他找到你的。」
  那声叹气就像替猫顺毛，安沐阳这才收敛了些，她实在不想听到苏伦叹息的声音。而叶知风则是说，不信任他也是正常的，他能将他的通讯耳机拿给她听。
  安沐阳把耳机拿过来戴的时候，她听见有个男声匆忙指挥，而也是在这时候，她听见叶知风的名字出现在里面，没多久则是最后一句、也特别清晰——叛徒。
  耳机通讯在那被切断，再也没有声音。
  安沐阳铁着脸看向叶知风，到底是她运气差到不行还是怎样？被切断的时机实在太过刚好，她几乎什么都没听到：「你是故意的？」
  「我刚才帮你逃跑，现在被当叛徒断讯，应该是正常的。」叶知风说。
  「……」安沐阳觉得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但她其实更想找碴：「你——」
  没等安沐阳说完，叶知风就先打断她：「你现在已经没办法随意行动了，之前记录的那几个爆炸点大概也没办法使用，林尘他们肯定会想尽办法阻止。」
  若隐锋会得知爆炸点在哪里的话，除了能提早做处理之外，苏伦他们要杀的那些人，肯定会被安排在最安全的位置，这样一来，他们的计画就很难再执行下去。
  「没关係。」苏伦正把包扎用品都收回医疗箱里，「反正那只是误导。」
  叶知风顿了下，他站着垂眸看着坐在沙发上的苏伦。而苏伦在将医疗箱闔上，发出喀声的那刻抬起头与他目光交会。
  大概是觉得即使外洩也没办法轻易阻拦，安沐阳极有默契地将苏伦的话接续下去：「到时候会爆炸的，不是那些他们正在清除的角落，而是人。」
  还有很多像是程茜他们一样的人，是为了找寻时机而继续留在高汉昇身边。他们各自全都有着无法轻易逃离的原因，利益、束缚、愧疚、守护，或是爱，这些全都像一层层不断往上累加的枷锁。
  那些人为了丢开枷锁，让自己和所爱的人迈向自由，在意识极度清醒的状况下让安沐阳触碰——让他们自己也成为爆炸的媒介。
  那些人从最近到最远的有议员、随扈、司机、典礼工作人员、清洁工。即使叶知风知道这件事也没办法阻止，时间太短，他不可能一个一个触碰读取资讯。叶知风听到这里，只觉得那些人和苏婧有些相似，倘若选择死亡真的能消灭不幸的根源，那为何他们现在仍旧如此？
  「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能选择的选项中，比较好的那一个了。」苏伦光看叶知风停顿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明白为何要这样，「你能理解吗？」
  叶知风停顿些许，接着摇头。
  安沐阳理所当然地对苏伦说：「像他这种不懂爱的人，不可能会懂的。」
  叶知风听见安沐阳说的话，并没有反驳。
  即使不用别人提醒，他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正因为无法理解，所以才会来到这里。
  他看向窗帘仅存的缝隙里透出的些许日光，如此回应。
  「是啊。」